『网王』地震后的72小时（2）
the 10th hour
当地穴中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也消失时，我意识到夜晚已经到来了。
虽然是仲夏时节，但也许是处于黑暗之中，身体莫名地觉得湿冷，突然想做点什么打破周遭令人惶恐的安静。
我轻轻哼起一首歌来。
待我哼唱结束，隔壁传来了不二温暖的声音。
“是玉置浩二的曲子吧。”
“是的，是一首很凄美的曲子，玉置浩二先生本身的声音也很动情。只是我更喜欢中文的一个版本，叫做《秋意浓》，歌词也十分让人心碎。”
“秋意浓，光听名字就让人感到悲切了，我刚才听到你唱的歌词好像是有‘离人心上秋意浓’这句，令我想起从前读过的一句词‘何处合成愁，离人心上秋’。”
听着标准又抒情的中文从少年的口中说出来，我着实难掩心中惊讶，这种水平的普通话简直比我还要标准呢。
“不二竟然也会中文？而且说的未免也太好了吧！还是古诗词都能张口就来的水平。”
“因为我的专业是中文呢，今年秋天就要就读东京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了。”
“我也是东大本届入学的日语系研究生！”我瞪大了眼睛，感慨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。我一个专攻日语的中国人遇上了一个专攻中文的日本人，还是在地震这么魔幻的环境下。
“看来我和予安真的很有缘分，以后开学了也能继续做朋友呢。”
“诶我们不会还有别的共同点吧，我的生日是七月二号，难道你是二月七号？”我真的很好奇，这个少年与我的身上还有多少让人惊讶的巧合。
“不是哦，我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九号。”
“额，少年那你今年岂不是顶多才五岁。四年才能吃一个生日蛋糕诶，想想都难过。”
“不会呢，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灵，家人和同学们在二月二十八号也会送我礼物嘛。”
我忍不住斜睨我们之间的那堵墙，试图重重阻碍看透他的心，凭借短时间内我对他腹黑新型的了解，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。
“受伤的心灵什么的，其实是你装出来的吧。”
“如果不假装受伤一点怎么能每年都收到喜欢的礼物呢。而且如果每年我都为家人朋友们准备好礼物，却四年才能收到一次他们的心意，这样的话我也会觉得委屈呢。”
“好吧，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。”
“话说到这，真的很想念家人啊，大概他们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我回去吧。如果等不到我的消息，妈妈和由美子姐姐一定会难过得流泪吧。”
听着不二的话，我也不禁想到我异国的家人和朋友。自从地震后我就没能在一起用手机联系上他们，想来我的爸爸妈妈此刻也正在焦急地等待我的消息吧。
我的双眼突然蓄满了泪水。
哼唱着那句“怨只怨人在风中，聚散都不由我”，再联想到我和不二此时的处境，不禁产生了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一般的共鸣。
少年时的我们总觉得山高水阔，信马由缰才是理想的生活，却往往在让人无能为力的灾难面前才能懂得，人世最大的喜悦莫过于劫后余生这四个字。
远方虽美，却还是家中的一饭一蔬更让人挂怀。
“人类总是自诩为最为智慧与强大的生物，能够征服星辰大海。但面对自然的摆弄，生命真的太脆弱了，聚散由不得我们，生死亦由不得你我。”我对不二感叹道。
“可命运却也是宽容的，总会在绝望处生出一丝希望，总会在死境中留出一丝生机。若不启程就永远不会知道，前路会有哪些值得回味一生的相遇，会在深夜中听到哪些凄美却包含希望的歌声，一如你我之间的邂逅。”
少年口中的邂逅，美得让人心颤。
隔着一堵墙的距离，我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和悠长的呼吸。虽然相识不到一天时间，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，但我确定，他就是我在黑夜中遇见的萤火，在不幸中期待的的转圜。
头转向他在的那一侧，我幻想着眼前的墙壁逐渐透明，无声与黑暗中，我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“晚安，不二周助。”我闭上眼睛，轻轻念道。
the 19th hour
当这逼仄环境里的第一束阳光穿过层层壁垒照到我的脸上时，我终于舍得从梦中醒来。虽然生死还是个未知数，但我却睡得格外安稳。我还做了一个梦，梦到一个少年背着一把网球拍，左手拿着一瓶青绿色的饮料，他的右手牵着我的手，带我一阶一阶爬上一座古堡的顶端，在那里我看到了落日的余晖和五彩的霞光。就当我想上前看一眼那少年的脸时，梦境灰飞烟灭。
不合时宜的少女心事让我的脸微微泛热，听到不二的问候声，我回他一句“早安”，却把那个梦缄默在心。
“不二是早就醒了么？”
“嗯，平常在家的时候我会早起到街上晨跑，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。”
“真好啊，”我羡慕的说道，“如果你在中国上过高中就会明白，如果还能躺在床上就千万别起来。”
他似乎被我的夸张而真诚的语气逗笑了。“其实在日本上学也没有予安你想得那么简单啦，我们除了繁重的课业还要兼顾社团成绩。”
“那你还不是混得如鱼得水。”
“你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‘混’得怎么样。”
“唉听你这语气就能看穿你这一副‘虽然课业难社团忙可老子就是觉得清闲得很还能保送东大研究生’的学婊形象。”
“学婊？”
我听他“呵呵一笑”，身体顿时漫上一股寒意，刚想为我愚蠢的措辞道歉，就听他说：“学婊还真不算，毕竟在学校他们称我为‘天才’的时候我也是承认的。”
听听这口气！所以什么温柔少年都是我自己脑补出来的人设吧……
想到梦里牵着我的手去看五彩祥云的那个修长背影，我又不争气地红了脸。
虽然本质上我与不二只是不得已被困在此处的两个陌生人，我不是紫霞仙子，他也不是至尊宝，与明天有关的不是爱情，而是生死。
可奇怪的是，我的心里仿佛藏了一座湖，他一开口，便泛起一眼万年的涟漪。
我赶紧掐灭脑海里荒谬的念头，继续同他说话。
“既然被称作‘天才’的话，不二你在学校应该很受欢迎吧。如果知道你失踪了，你女朋友也会担心吧。”
“我其实还没有谈过恋爱呢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幻觉，我竟然从不二的语气感受到了少年的羞涩……
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诧异。我的印象里在男女关系方面，日本一直都是一个相对中国比较开放的国家，这从日本的性产业中便可见一斑。但是像不二这样既温柔又腹黑成绩好会运动的少年竟然没谈过恋爱？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。
按照女生的普遍择偶标准，我仔细思考了一番，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——
不二周助这个人应该不是丑就是矮！
这样一来，我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由得带了几分同情。
“不二同学，别气馁啊，你真的是个好人。”
“诶？”
我问道：“虽然没有谈过恋爱，但不二你肯定也为别人心动过吧，你还记得第一次感到心动的瞬间嘛？”我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于私密，下意识地想解释一下自己仅是好奇然后就此作罢，但不二却大大方方地回答了我。
“也许你可能不会相信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动是在中国，那是我十五岁的初中毕业旅行，目的地是西安。”
“但相比之下，我更喜欢叫他长安。长安，长安，读起来仿佛是寄托这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惦念，又像是一个女子对丈夫叮嘱，也可能一个普通人对家国对自身的祝福。我在长安的鼓楼走着，俯瞰着这座古城的车水马龙，就在那时遇到了个穿着个白色裙子，头上带着朵白色绒花的女孩。那天的风很大，她坐在鼓楼的石阶上衣袂翻飞，好像随时会在下一个瞬间在我的眼前消失。那个瞬间，我突然很想保护她，希望她万事胜意，一世长安。在我眼里，这大抵就是心动吧。”
我紧靠着墙，安静地听他说话，却没有再回复他。他唤了我几声却没得到回应，应该以为我是睡着了，也不再继续往下讲。
我闭上眼睛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被我供奉在岁月的神龛上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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